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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在青石台阶上发现那串脚印的。晨光里，浅浅的雪窝中凝结着半透明的冰晶，像谁遗落的珍珠项链。花篅子的守园人老周正在廊下扫雪，竹帚擦过金砖地发出沙沙的轻响："今早头一拨访客是只红嘴蓝鹊，喏，它来讨去年的松子债了。"

循着鸟儿的踪迹往梅林深处去，忽见枝桠间垂着盏冰灯。原是腊梅冻结了竹筒灯罩，鹅黄花瓣嵌在冰层里，恍若封存了月光的老琥珀。老周说这是夜雪压折梅枝的造化，他说话时呵出的白气缠绕着梅香，让那句"天地有大美而不言"不再只是书斋里的句子。

转过沁芳桥，雪地上赫然现出半阙《卜算子》。戴绒线帽的孩童正用树枝续写"寂寞开无主"，歪扭的笔画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。他母亲倚着太湖石笑："昨夜给他念了放翁词，没想到雪地成了习字帖。"话音未落，男孩已跑到老梅树下，摇晃枝干造了场人工雪霰，惊得茶寮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。

晌午在听雪轩围炉，陶壶里煮着去年窖藏的梅雪水。守园人取出素笺示范"雪梅双钩"技法，狼毫扫过宣纸，雪粒便从笔尖簌簌而落。我的拙作像雪地里歪脚的鹤，却意外被炭火烘出松烟墨的沉香。轩外忽飘来清越的吟诵声，几个穿汉服的少女正在碑廊玩飞花令，当"遥知不是雪"撞见"散作乾坤万里春"，惊飞的麻雀便成了最公正的判官。

暮色初临时分，老周点亮了梅径旁的石灯笼。烛光渗过冰壳，在雪地上投出琥珀色的光斑，仿佛大地睁开惺忪的睡眼。归途中又见那串神秘的脚印，这次它消失在粉墙根下——墙头数点红梅映着靛蓝天幕，恰似未干的朱砂印，为这场不期而遇的雅集落款。

行至山门回首望，花篅子的飞檐正挑起一弯新月。那些雪中的诗痕、茶烟与笑谈，此刻都化作暗香浮动的注脚。终于懂得古人为何要"抱梅而寝"，这满园冰雪滋养的风雅，原是值得用体温去捂热的春天预告。